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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打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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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時分,夕陽西下。

冬日的寒風依然蕭瑟,卷起一地落葉,呼呼地吹打著紅墻內的數株紅梅。

較之以往,今日的東宮更顯冷清,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氛圍中。

兩名負責照料花草,灑掃庭院的宮人差事不多,早早便幹完自己的活計。

她們卻沒有閑心回屋取暖。

阿月和阿南兩人將臺階上的殘雪掃凈,方便讓自己坐下,再將一個炭盆擱放在腳邊,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今日發生的大事。

“阿南姐姐,你說,這太子妃的命途是不是太過艱難?”阿月哀嘆一聲,轉過頭去問同伴。

阿南手撐著下巴,悲傷地搖搖頭,語聲裏盡顯惆悵。

“誰說不是呢,太子妃嫁過來兩年,不受太子殿下喜愛。好好的一個姑娘,在東宮蹉跎了兩年,到頭來還要被趕出去,這也就罷了。這會,在她要離宮前,陪太後去進個香,都能攤上事。老天爺竟是連點希望都不給她。”

“大家都說那些刺殺太後的殺手,是來自東晉的,受太子妃指使。非但如此,東晉還是存了心思讓太子妃籠絡西晉朝中能臣,暗中與西晉對抗,以待時機突襲西晉。這事你信麽?”

阿月見阿南如此大膽,心頭一跳,手指放在唇上,做了個“噓”的動作,

她眼觀四方,在阿南耳邊悄悄道:“你話別亂說,這些話只是私下裏流出來的。張總管交代了,任何人都不準議論此事,我們兩人的話傳到別人耳裏,也別想好過。”

阿南自責又無奈,“我糊塗了。我只是替太子妃感到不甘。”

阿月再嘆:“我們兩人信也沒用,我們只是下人,在陛下面前,連句話都說不上。如今,太子殿下昏迷不醒,太子妃在東晉也沒人幫襯她,不知是否能挨過一劫。先前,太子殿下雖不喜歡太子妃,但他的確是沒讓人傷過太子妃一根頭發。”

阿南頓時不再說話。

她擡起腦袋,天際的餘暉已逐漸消失在視線裏,一輪皎潔的明月正緩緩地攀爬上枝頭。

“你相信世上真的有神明嗎?”阿南的眼裏騰起些許光彩。

阿月遲疑一瞬,點點頭。

阿南激動地拉著她,往階前走幾步,撩開冬衣的裙擺。

“我們能為太子妃做的不多,這種時候,也只能拜一拜神明,祈求神明保佑太子殿下及時醒來,保佑太子妃無恙。”

阿月側頭看阿南,不忍戳破她的幻想,便跟她虔誠地對月叩拜。

在她們印象裏,年輕的太子妃沒事只會在東宮裏,撥弄花草,看點閑書。平日裏,太子妃遇見他們這些宮人,也總是和顏悅色的,會和他們說些他們從沒聽過的故事。

太子妃不像從小被拘泥在深宮裏的女子,更像是在草原裏自由成長的精靈,也不似其它貴人般趾高氣揚,亦或是生硬作偽。

那般明媚靈動的女子,不會有那麽深的城府。

不多時,一人用劍鞘輕叩阿南的肩,對兩人道:“你們兩個,不必拜了。”

阿南回眸一看,認出這是太子的近身侍衛乘風。

乘風是太子親自選的人,確實忠心。

在太子昏迷期間,他日日守在太子殿門口,從未有過其它想法。

阿南的手尚是闔著。

她的眼裏溢出幾分失落,“不拜能怎麽樣,我們只有這個方法……”

說話間,一陣沈穩的腳步聲響起,清淡的冷杉味襲入鼻尖。

阿南一轉眼,便覷見一角潔白的衣袍。

再往上看……

阿南的眼睛陡然睜大,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遠處的男子。

經過一段時間的消化,她終於回過神來,萬分欣喜地叩頭,拜月拜得更為殷切。

神明真的顯靈了!

月已掛上柳梢頭,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。

黑夜為養心殿的每一片瓦都籠上灰蒙蒙的色澤,覆蓋了殿內的劍拔弩張。

容茶跪伏在西晉帝後面前,神容憔悴,目中平添些許澀意。

自打從法華寺回來,她還未來得及收拾,滿頭烏發淩亂地垂散至腰際。

頰上和衣上尚沾著幾滴血,血得刺目。

這些血並非她的,而是屬於那只波斯貓的。

想起在法華寺的情景,她的一顆心仍是在沈沈下墜。

當她沖到太後面前,要擋下刺客的那一劍時,貓不知從哪裏躥過來,替她挨了一劍。

對人來說,不算太嚴重的一劍,對貓來說,幾乎致命。

劍尖沒入貓的身體內,血花四濺,些許血沫濺灑到她的臉上,尚帶著新鮮的熱乎勁。

貓中了劍,失了力氣,從她的懷中一路往下滑,在素色的衣裙上劃過幾道刺目的血痕。

在她的世界裏,一切仿佛都靜止了。

周遭抓刺客的動靜,以及救火的動靜,她全都看不到。

她的眼裏只餘滿目的紅,還有懷裏帶著那只餘溫的貓。

貓在闔眼前,還會記得將肉墊置放在她的手心,並眨了幾下眼睛,軟軟地“喵”了幾聲。

溫熱的肉墊在她掌心留下殷紅的梅花印。

那一刻,她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。

可那影子看不見摸不著,只給她的心留下一陣劇烈的抽痛感。

她仿佛被黑暗沈郁的氣息包裹,悲從中來,卻不得宣洩。

對於接下來所發生的事,她都是恍恍惚惚,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。

“太子妃,陛下在問你話呢。”耳邊響起宮人提醒的聲音。

容茶堪堪回過神來。

這才發覺,一雙腿僵硬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。股股寒意鉆入四肢百骸,她好似也感覺不到。

容茶掀開眼皮,可以看到西晉皇帝坐在前方的禦案前,神情嚴肅,目中有凜冽的鋒芒乍現。太後及皇後端坐在皇帝身側。

只聽皇帝凜然問道:“太子妃,法華寺的那批刺客可與你,還有東晉有所瓜葛?”

容茶的思緒繁亂,聽得皇帝這般發問,她咬了咬牙,強撐起精神來。

無論如何,她現在還不能倒下去。

容茶端正了容色,挺直脊背,鎮定道:“這些刺客,跟我和東晉無關。”

忽聞身側傳來一陣嚶嚶的啼哭聲。

容茶轉眸便見寧貴妃在拿著帕子拭淚。

寧貴妃也不管臉上的妝是不是全花了。

她一個勁地瞪著容茶,眼裏淬滿了怨毒的神色。

“太子妃,到了這種時候,你何必否認。我都聽人說了,小九是被你那只貓引入法華寺西側的禪房,才有了後來的禪房走水。可偏偏,刺客就在禪房走水時出現,這未免也太巧了吧?好好的佛門聖地,你為何要帶只貓?依我看,你一開始就吃透了小九的性子,想要轉移侍衛們的註意力,好讓殺手趁虛而入。”

這番話,像是咬定容茶就是始作俑者。

容茶沒有氣急敗壞,反而打量起寧貴妃豐富的神情來。

她盯著寧貴妃的眼睛,無所畏懼,仿佛在打趣般,“貴妃娘娘,刺客到底是聽命於誰一事,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?”

寧貴妃被容茶的目光一刺,神色有過瞬間的僵硬。

她緊攥著手心的帕子,帕子早被揉得不成樣子。

不過片刻,寧貴妃已是恢覆容色。

寧貴妃面朝皇帝,嗑了幾個頭,哀切地哭訴道:“陛下,小九的傷勢,你也是知道的。他被人從禪房裏救出來的時候,身上被燒到多處,差點連命都要保不住了。小九視太子妃為嫂子,一向待她恭敬有加,臣妾竟不知太子妃竟狠心至斯,為了刺殺太後,居然還利用了小九。”

“陛下,你可千萬要為小九做主啊!”

皇帝擡手,揉著眉心。

九皇子被人送回來的時候,他親自去看過。九皇子確實傷得很重,全身上下,沒有幾處部位是完好的。

對此,他確實是感到憤怒的。

寧貴妃算是近幾年最受他寵愛的女人,倘若他不為九皇子做主,便容易失了顏面。但容茶是東晉公主,此事涉及到東晉和西晉兩國。在事情沒徹查清楚前,他亦是不能貿然對容茶做出懲戒。

皇帝示意寧貴妃先不要說話。

他目光直視容茶,正色道:“太子妃,你可知,法華寺的那批刺客都已經招認,稱他們是受你指使。而且,他們的手臂上都刻有東晉國的死士印記。”

“臣妾不知。”容茶目視皇帝,眼神鎮定,眸中不見畏懼,一字一句都分外坦然,“父兄當年既是讓我來和親,自然是誠心希望兩國的盟約能鞏固。何況,以東晉如今的國力,尚不能與東晉抗衡,他們何必大費周章,自己給自己找事。”

“太子妃此言有理。”太後轉過頭,出言道:“皇帝,若是那批刺客是受太子妃指使,她又何必去為哀家擋下刺客的劍。刺客趁亂,讓哀家中劍,不才算遂了她的心意麽?她又為何要做這種損人害己的事情?”

皇帝還未開口,寧貴妃已是再抹了把淚,淒淒慘慘道:“陛下,母後。東晉是想要聯姻不假。但我們焉知東晉是不是有更大的野心,想借太子妃,圖謀更多,進而掌控東晉朝政。太子說不定早就看穿東晉的野心,因而才會在娶了太子妃的兩年內,都沒有去重視她。”

“太子清醒時,太子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,如今,太子昏迷不醒,太子妃又馬上就要離開西晉皇宮,東晉豈能束手旁觀,自然要另想對策了。”

皇帝揉了揉眉心,眼裏透出幾抹深思。

寧貴妃所言倒是不假。兩年前,他就和太子商量過,如何去對待範容茶這位太子妃。太子娶範容茶為正妃,算是先給東晉一點甜頭。但太子不會太親近太子妃,對於東晉,這也一個示警。範容茶這個太子妃的存在,就是一個象征作用,象征著兩國的盟約。東晉想要謀求更多,是絕對不可能的。

東晉也是知道範容茶不受寵的。他們雖然面上沒說什麽,但背地裏是有可能另想招數。

寧貴妃觀察皇帝神色,揣度皇帝心思,適時道:“東晉的表面功夫向來到位,但是,他們在背地裏如何打算,我們也不清楚。幾年前的血淚教訓,陛下和母後難道忘了麽?”

此話一出,皇帝和太後的面色齊齊一變。

誰都不會忘記,幾年前,西晉與西寧交戰,西晉二皇子帶領的軍隊陷入危難時,東晉皇帝遭西寧使者游說,觀望局勢,延遲出兵,以至於西晉二皇子殞命,數萬西晉將士埋骨白虎灘。

太後的手指顫抖得厲害,險些繃不住容色。

恰在此時,一名禦前侍衛匆匆進殿,向皇帝呈上數封書信,“陛下,奴才這邊昨日已查獲一批書信。書信內容涉及的是西晉的各種機密,牽扯到幾位將領。按照陛下的吩咐,大理寺今日一早就將那幾名將領拘捕了。他們也已經招認,說跟他們有往來的,是太子妃。”

聞言,寧貴妃心下松了口氣,垂下眼瞼遮了得逞的眼神。

她早已讓人跟幾位將領打過招呼。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若是保全了她,他們幾人才有重見天日的可能。若是她的身份被揭穿,他們只能等死。

西晉皇帝翻閱一遍書信,大掌驀地拍打在禦案上,目中隱有火光濺出。

“皇帝,這事,哀家有話要說……”太後的嘴唇翕動。

念及上回之事,她對容茶心裏有愧。

今日,容茶也是真的救了她一命。

在充滿疑點的此事面前,她覺得自己需要幫容茶說點什麽。

而一個清潤的聲音先太後一步開口。

“父皇請息怒。”

大皇子來到容茶身邊,拱手道:“兒臣認為,此事疑點頗多,牽涉的人也廣,還需從頭徹查。”

皇帝疑惑著看了眼大皇子,語聲平平,“你打算如何做?”

大皇子道:“請父皇給兒臣三日時間,兒臣親自去調查此事。”

“三日查不出來,你當如何?”

“三日查不出來,兒臣會親來向父皇請罪,任憑父皇處置。”大皇子掀袍一跪,嗓音緩緩汨出,如山間清泉。

大皇子向來是閑雲野鶴的形象,遇到這類事,都是遠遠避開,難得有一回願意主動攬事。

寧貴妃不滿大皇子橫插一腳,焦急地喊了聲“陛下”。

西晉皇帝看大皇子波瀾不驚的面色,揚手示意寧貴妃安靜。

雖然大皇子低調,皇帝平日也沒有對他委以重任,但對於每位皇子的才能,皇帝心裏自是有一面鏡子。

他很清楚,若非有把握,大皇子絕不會如此篤定。

皇帝思忖一番,微攏眉心,沈吟道:“將太子妃暫押天牢。此事交由大皇子重查。”

他一聲令下,養心殿外的金吾衛得令入殿,準備將容茶擒拿。

容茶緊提著的一顆心暫得松懈。

被押回皇宮前,春曉幫她給範溪送了信。她的父兄知道後,不會任由寧貴妃將臟水潑到他們身上,應該出及時出面,也與西晉皇帝交涉。

如今,有大皇子為她爭取了三日。有了三天,許多事情便有轉圜的餘地。

“謝謝。”容茶側過身,真誠地跟大皇子道了謝。

她原以為西晉皇室的人,各有用心,先前還一直對大皇子存有戒心。

不曾想,到了這種時候,能站出來幫她說話的人竟是他。為此,他還不惜與西晉皇帝立下三日之約。

不管大皇子能幫上多少忙,這份心意,她還是要謝的。

仔細想想,她和大皇子生母的遭遇確實蠻像。她們都是異國公主,沒了利用價值後,便如同活在冷宮,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夫君那點微末的憐憫,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像其他皇子皇孫一樣,去爭取自己本該擁有的東西。

幸好她沒有孩子,不需要讓無辜的孩子將來去承受這份尷尬。

“慢著。”只聽寧貴妃忽喊一聲。

短短幾息時間內,寧貴妃腦中翻滾過諸多思緒。

她本就清楚此事有頗多漏洞,又出了大皇子這個變數。若是不能及時將容茶解決,恐怕夜長夢多。真要讓大皇子查出什麽,她說不定就要暴露了。

寧貴妃心神急轉,轉了話鋒,神情愈發得悲憤交加,“陛下,且不論刺客是否受太子妃主使,小九遭她所害是事實。小九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寢宮裏,而害他的人卻什麽事都沒有,臣妾實在是不能忍受。小九也是陛下的骨肉,請陛下照顧下臣妾為人母的心情,先給太子妃一些懲治吧。”

皇帝道:“你想要如何懲治?”

寧貴妃憤憤咬牙,“不若給太子妃餵下能折磨身心的毒一藥,讓她體會一番小九所受的苦。要是大皇子能在三日內證明她是清白的,你就將解藥給她。到時候她的罪也受過了,臣妾自當不會有怨言。要是她並不無辜,那解藥也不需要再給了。”

她想好了,等範容茶一被關入天牢,她便派人去悄悄地殺了她。事後,就稱範容茶是由於身體過弱,承受不住毒一藥的烈性。

人一死,就不會說話了。

而範容茶一死,東晉絕不會善罷甘休。恐怕不等大皇子查明結果,兩國就會撕破臉面。到時候,西寧可以趁機與東晉締結新的盟約,一同對抗西晉。西晉若想進攻西寧,需要借道東晉。只要東晉不與西寧交惡,便相當於為西寧添了一道屏障。

容茶簡直被寧貴妃的強詞奪理氣笑了。

她怒火攻心,駁斥道:“貴妃娘娘,九皇子分明是性情頑劣,自己逮了貓,自己去禪房引起的火,關我何事?你若不信,大可傳當時在場的宮人入殿。”

寧貴妃冷哼:“照看貓的宮人都是你的人,自然為你說話。陛下願給大皇子三日之期,已經是對你最大的容忍。太子妃,你別妄想太多。”

見寧貴妃賊喊抓賊,還如此囂張,容茶心火難消,可占據先機的人並非是她。

她不想再跟寧貴妃多費唇舌,便向皇帝投去目光。

澄凈的眸裏,倒映著決絕的光輝,她的話語擲地有聲:“父皇,這麽多年來,我從不欠西晉什麽,唯一對不住的就是當年二皇子的死。但若說欠下二皇子一條命,我今日擋的那一劍,也算是已經還清。餵藥之計,切不可取。”

若非有貓相擋,那一劍本該落到她的身上。

論及此,她的語聲已是逐漸哽咽。杏眸裏有淚花泛濫,她卻始終沒讓淚滾出眼眶。

“今日之事,誰知是不是有人想獲漁翁之利。請陛下三思。”

大皇子亦是進言:“父皇,太子妃所言不假。真要給太子妃下藥,東晉那邊也不好交代。”

皇帝卻令有思量。

他和太子本就不是真心與東晉結盟,犯不著顧慮範容茶的身體。

不管太後遇刺一事是否與太子妃有關,都不影響他給容茶下藥。此舉或許能更好地制約東晉皇室。

“去取七星散來,給太子妃餵藥,也當是對九皇子有個交代。”

話畢,幾名宮人利落地去擒住容茶,一名內侍前去取藥。

七星散,顧名思義,就是由七種至毒之物煉制而成。人服下後,五臟六腑仿佛被七種毒物啃噬,日夜飽經折磨,卻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。

容茶掙紮不開。

見內侍取來盛放七星散的小瓷瓶,撥開紅色瓶塞,她的心直直地墜入谷底,絕望地閉上眼。

正當內侍將瓷瓶遞到她的唇邊,要給她灌下去時,一個聲音溫溫沈沈,隨晚間的西風飄入殿內。

“且慢。”

簡短的兩個字在容茶耳畔炸開,她的心尖不可抑制地顫了顫。

這個聲音為什麽那麽熟悉?

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可能,內心深處竟然還有幾分期待。

旋即,這個可能又被她推翻。

不可能!

那人此刻應該昏迷在榻,不省人事,又怎會得知外界的變故。

在她楞神時,一塊玉佩已是從殿外飛了進來,砸落了內侍手中的瓷瓶。

瓷瓶哐當落地,炸裂成碎片。

“太子殿下?”有宮人已抑制不住驚訝,喊出了聲。

容茶赫然睜開眼,便見到令她不敢相信的一幕。

那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殿門口,順著光而來,背後是寂靜的夜幕。

太子竟然忽然蘇醒?

而且他看起來像個沒事人,不似重病痊愈後的人。

她確認了好幾遍,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。

一時間,她的心裏五味雜陳,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。

喜的是能有人替她解圍,憂的是她還要繼續留在他的身邊。

地磚上還安靜地躺著方才那塊玉佩。

玉佩呈通體碧色,彌散出柔潤清透的光澤。而在玉佩上雕刻著神獸的圖樣中,每一條紋路都透著猙獰和血腥味,似乎下一瞬,這只神獸便會沖出玉佩,張牙舞爪,將人撕成血沫。

正如太子殿下其人,對待敵人,總以摧枯拉朽之勢,在對方尚未搭起防禦線時,先行一步摧毀對方。

自從被立為儲君後,太子殿下啟用能臣變法,又親自成為一支鐵血軍隊,以雷霆之勢橫掃諸國。幾年下來,西晉已經成為當世最強國,太子的手上已不知沾了多少鮮血,其餘諸國均被嚇得聞風喪膽,不敢貿然來犯。

當今世上,無論是哪國國君,又有多麽威風,只要在他面前提及西晉太子,他的心裏必然會陡生駭意。

也只有在西晉太子昏迷期間,諸國才敢蠢蠢欲動。

此時,這位令諸國國君忌憚的太子悠然從容地入了殿。

潔白的袍裾拂過養心殿的門檻,卻不染塵埃。如玉雕琢般的臉上,猶帶清淺的笑意,而笑意不達眼底,眉間的一顆朱砂殷紅奪目,似彼岸的曼珠沙華,明知不可采擷,卻叫人甘願沈淪。

直到太子進來到現在,殿內的諸人都還沒回過神來,如同殿外的守衛上一刻的反應。守衛們就是被忽然醒來的太子驚嚇到,以至於忘記前來通稟。

皇帝的眼裏都迸出不可置信的神色,僵坐在椅上。

太後失神半天後,老淚縱橫,忙是站起了身。

“太子,你總算是醒了!哀家這日思夜想,盼星星盼月亮的,可算是把你盼醒了。”

馮姑姑還未來得及扶她,她便已是哆嗦著往太子走去。

太後上了年紀,喜歡感情用事。她曾失去過一個最愛的孫子,如今太子醒了比什麽都重要,她顧不得其它,一把擰住太子的手臂。

擰了一會,太後再擰了擰自己的手臂,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後,淚水洶湧得愈發厲害,一連串的問題從她的唇中迸出。

“你什麽時候醒的?怎麽沒人來告知哀家?”

尉遲璟道:“兩個時辰以前。孫兒醒來後,得知養心殿事況緊急,就沒遣人去告知和父皇和皇祖母。”

“才兩個時辰?那你的身體感覺怎麽樣了?”太後的眉眼間浮現著焦灼之色,視線在太子身上打量,“這邊的事情,你先不要管,你先回去躺著。哀家讓人請太醫來,讓太醫再為你診脈。”

“不必了,孤的身體已經無礙。”尉遲璟含笑著拿下太後的手,示意太後先回去坐。

說著,他的目光掠掠掃過容茶和寧貴妃,最後對上皇帝的視線,談笑自如,“父皇,對於皇祖母在法華寺遇刺一事,兒臣另有想法。”

“你都清楚?”皇帝回過神來,甚感詫異。

“兒臣醒來後,便聽身邊訴說今日幾樁事。兒臣心覺有疑,先行率人前去查明此事。”尉遲璟從容不迫地解釋一遍,“因為事況緊急,事關東晉和西晉兩國盟約,兒臣還未來得及奏稟父皇。但這兩個時辰並非一無所獲,兒臣已經去查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”

此言一出,諸人俱是嘩然。

前頭,大皇子與皇帝約定時間,也只敢以三日為期。

太子醒來後,非但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,反而在兩個時辰,查清了整樁事。

這還是正常人麽?

皇帝沈思了會,斂目道:“你不妨跟朕說說你的收獲。”

尉遲璟頷首應道:“在此之前,兒臣先帶父皇見一個人。”

皇帝準許後,尉遲璟沈聲吩咐身邊人將侯在殿外的一位婦人帶進來。

婦人著了靛青的粗布衣裳,臉上有幾處褶痕。許是從未見識過此等大場面和大人物,婦人有些處局促不安,雙手牢牢地扣在一起。若非經宮人指點,她都忘了行禮。

她看起來與普通的山野村婦無異,不敢正視前方,只敢低頭,用餘光打量殿內的環境。而那道餘光,在掃過寧貴妃時,略有停留。

短暫的停留,亦是皇帝的一聲輕咳,嚇得收了回去。

皇帝擰緊雙眉,“這位是?”

尉遲璟不答,反而挑眉望著寧貴妃。

“寧貴妃可認得此人?”他的語態溫和,仿佛在過問一件尋常事,而篤定的眼神裏,自有刀鋒暗藏,分明像是勝券在握的模樣。

從他進來那刻起,寧貴妃便有點亂了陣腳。

而今,她見了這名婦人,頗有些六神無主。

寧貴妃調整心緒,倒吸一口氣,堅決否認:“不認得。本宮自小錦衣玉食,鮮少步出閨中,怎麽會與這等村婦相識。”

的確,在旁人的印象裏,寧貴妃是前任太史令之女。太史令卸任後,便帶著一家老小衣錦還鄉。隨後,太史令過世,年幼的寧貴妃便由其叔父撫養長大。

恰逢昌平大長公主想討好皇帝。昌平大長公主在遠游時,見到寧貴妃,對她的容色頗為讚賞,便認為義女,帶回帝京,教以歌舞。

皇帝初次遇到寧貴妃時,是在昌平大長公主的府上。當時,皇帝被寧貴妃的一支霓裳羽衣舞迷去了魂,不顧一切地將她納入後宮。

“貴妃的身世有什麽問題嗎?”太後不解地問。

“寧貴妃,你不認得這位夫人,她卻認得你。”尉遲璟言罷,令那位婦人上前開口。

那位婦人深吸幾口氣,整理一番思緒,垂目道:“民婦的家鄉在東晉和西寧交界帶的南山下,也不過是一個小村落。村落裏有位姑娘打小生得好看,我們那裏的人都打趣說,姑娘必是大富大貴的命。沒想到,有一天,村子裏真來了一位貴人。貴人一眼便相中了姑娘,與姑娘相處了好幾日,走時還將姑娘一同帶走了。

尉遲璟問:“那位姑娘長什麽樣,你還記得嗎?”

婦人暗中再瞅了瞅寧貴妃,頗有些心驚膽寒。

半晌,她才吞吞吐吐道:“她長得就和貴妃娘娘一樣,兩人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。但這麽多年過去,姑娘的長相和氣質越來越精致了。”

“你胡說!”寧貴妃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,“本宮怎麽和普通村婦長得一樣。”

婦人聲調一顫,呼吸滯緩了兩分,“民婦沒有胡說。因為她實在太好看,即便很多年過去,民婦還是有很深的印象。”

尉遲璟追問道:“你可知那位貴人是什麽身份?”

婦人哆嗦著唇,身子止不住地打顫。

她撲通跪地,細小的聲音如蚊蚋,“好像是西寧朝中某位了不起的大官,這也是他們走了很久後,民婦聽村裏的老人說的。”

“所謂的貴人便是西寧丞相。而寧貴妃就是西寧丞相物色到的尤物。”尉遲璟遽然下了定論。

他將雙手閑適地負在身後,對著寧貴妃感慨兩聲,“你在父皇身邊,享有盛寵多年,也不枉費西寧丞相在你身上傾註的心血。”

早在他昏迷前,他便讓人去調查寧貴妃。

一個月,他的人前往南山,找到了這名村婦,並將她帶來西晉帝京。只不過,由於他處在昏迷狀態中,他的人只能將村婦安放在帝京,派人好生照看著。

他一醒來,得知此事,就讓人去帶她入宮。

“什麽西寧丞相,本宮不知道。”寧貴妃強撐著容色,沒讓肩膀垮下來。

她的牙齒已是在咯咯作響,美艷的臉蛋上多了幾分猙獰感,“太子你一醒來,莫名其妙地帶了名村婦入宮來針對本宮,是為何意?何況,此村婦的來歷不明,僅憑她的一面之詞,就能懷疑本宮嗎?”

“大理寺獄裏,幾位將領又翻供了。”寧貴妃的話音剛落,一名侍衛入殿,匆匆來報,“他們說,他們與太子妃並無交集。多年來,暗中與他們聯絡的是貴妃娘娘。還有在法華寺的那些刺客,他們身上的印記是幾日前新烙的,真正指使他們的人也是貴妃娘娘。”

說罷,他看了眼寧貴妃,遲疑道:“貴妃娘娘實則西寧國安插在西晉的細作……”

短短兩個時辰內,讓那些將領翻供,著實令人吃驚。

這有賴於太子的雷霆手段。

他親去大理寺,對那些人,直接動用最殘酷的刑罰,卻偏偏留著他們的性命。刑罰沒令人松口,他便用他們的至親來威脅。

人總有軟肋,在輪番受盡煎熬後,幾位將領不得不坦白實情。

寧貴妃一聽,面色白得可怕。

她手撐著地面,頹靡地倒向一側,承受著冬日裏獨有的寒意。

“陛下,你要相信臣妾啊。臣妾在你身邊這麽多年,有幾分能耐,你還不清楚嗎?”頃刻後,她伏在地上,一點點地朝皇帝挨去,哭得梨花帶雨,“而且,小九是臣妾的親骨肉啊,臣妾怎麽忍心在他被大火所困的時候,由著人去行刺太後,放任他不管。你念在多年的情分上,相信臣妾一回好不好?”

可惜的是,她高估了皇帝對她的情意。

皇帝待她,就像養只好看的金絲雀,她平日裏的張揚跋扈也是在他容許範圍內。

先前與寧貴妃作對的那位大臣,也是因為本身做派就引起皇帝不滿,皇帝不過是讓她擔了紅顏禍水的名,找個理由將那位大臣處決。

若是她一旦有異心,他會毫不猶豫地收回所有恩寵。

在得知寧貴妃是西寧細作的一瞬間,皇帝對她所有的興趣都已被掐滅。

何況,寧貴妃枉顧親骨肉死活,實在是令他寒心。

皇帝怒火中燒,眼角肌肉抽搐,眸色冰寒入骨。

即便此事還需進一步的查探,他也無法再對寧貴妃心軟。

一只金絲雀不聽話,再換一只便是。

“愛妃,朕對你寵愛無邊,你當真是讓朕失望。”整理過起伏的心潮後,皇帝,眸子裏卻是淬了冰。

他揮袖起身,冷聲吩咐:“先將貴妃扣押在昭陽宮,讓她不得踏出昭陽宮一步。等朕確認過後,再來處置此事。”

寧貴妃哭嚎著被人押走,在場的諸人亦是紛紛散去。

皇帝沒下論斷,容茶算是尚有嫌疑。

但鑒於太子在此,沒人敢輕易去動她。

尉遲璟不急著離去。

他站了會,視線掃往殿中的那抹姝色,定了定神。

“範氏,過來。”他曼聲喚道。

語聲如雨打青瓷,很是悅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三章合一在此,恭喜太子正式走上自己打自己臉的道路!

PS:貓貓不會有事的。貓貓那麽可愛,怎麽能沒有戲份呢?

本章發紅包,小可愛用你們的評論砸向我吧!

感謝“momo”的地雷,“簫韶九章”的15瓶營養液O(∩_∩)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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